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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几乎费尽平生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的异样，他热切地不错眼地盯着，女孩却垂着鸭翅一般的眉睫安静地站着，就是执拗地不往这边望。

  被囚禁的那些年里，周里的状况其实比众人相像地更加糟糕，他的记忆一度曾经生过混乱和断层。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，精神极度压抑和扭曲之下出现了幻听和幻视，按照医学界定来说他离真正的疯魔已经近在咫尺。他甚至期翼这种沉沦，因为可以摆脱现有的无尽桎梏和折磨。

  很多事浮浮沉沉似真似假，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事情到底有没有生过，亦或者只是自己逃避现实的幻觉。但是他却清楚地记得这个小女孩每日放学过来时，每每听到那轻快的脚步声，自己的心情是何等的雀跃和欢愉。

  当她第一次隔着门怯生生问：“有人在吗？”

  即将步入未知且不堪境地的周里就在那一刹那间，戛然停住了坠入地狱的脚步。仿佛从无边的穹顶温柔地垂下一只手，将他的身子暖暖包裹住。有无数的精灵在身边舞动跳跃，那时的自己简直是如沐纶音，那道只能翕开掌宽的木门外，就是自己曾经向往的天堂。

  女孩最后一次露面时与以往有很大不同，面容沉静疏离像个看透世事且智珠在握的长者，“……你要是愿意的话我这就找人把你放出来，村子里的人你大概信不过，我去找部队里的人帮忙，我爸爸就是军区大院里的干部！”

  周里扳着手指一日复一日的期盼女孩的到来，直到大雨倾盆而下老屋垮塌，都没有等到女孩的到来。他难以释怀自己的失意，于是在草木深深的果园里胡乱嘶吼。他想，也许终究有一天自己会变成真正的疯子，会将那个给予自己温暖的小女孩尽数遗忘在遥远的荒漠。

  但是此时此刻一切的一切都像褪去尘埃和雾霾的四月天一样，变得明丽而清晰起来。

  尽管时日深远，女孩却还是兑现了自己许下的诺言。十七岁的周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，几乎要狂奔和怒喊才能呈现一丝心头的欢喜之情。但是现在他什么也没有做，只是像一个举止适宜的陌生人一样，客气而矜持地站在一边。

  这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就是不小心跌倒陷阱里的小家伙，应该是女孩的弟弟。看到这俩孩子现在这副规规矩矩的模样，再想想当时他们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大，真是一种极鲜明的对比啊！于是仿佛拥有别人未知的小秘密一般，周里几乎是雀跃地笑着摇摇手说道：“不碍事，让他们俩玩吧！”

  他的声带恢复得很快，除了说话比常人慢上几分外，远远看着已经与常人无异。贺宗伦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过于严厉训斥儿女，遂即缓了颜色问道：“你们不好好在家里做作业，怎么跑到这来了？”

  那人的目光比一百瓦的白炽灯还要灼热，贺秋秋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和声音显得正常。听到父亲的问话连忙答道：“妈妈说你几天都没回家了，让我们顺路过来看看，是栾敏的爸爸栾叔叔说你在招待所里陪客人。我们到这儿一问，门口站岗的大哥哥就说你在三楼让我们自己上来找，到后来就循着声音进来了！”

  周里闻言不由莞尔，小姑娘先头还有些战战兢兢的，但是说起话来却是大大方方条理清楚，看得出来家里的教育很到位。正要说话时却听见小姑娘突然睁大了双眼惊呼道：“我认得你，我认得你的眼睛，你是果园里的那个疯子！”

  先前这小姑娘进屋时就是不看别人，周里以为她早就认出了自己。但随即一想，自己在那座老宅子和果园里从来都是蓬头垢面举止怪异，两者的装扮如此不同，她怎么会认清？此时听到小姑娘的惊呼，反倒轮到周里讶异了。

  仅凭自己的眼睛就如此断定彼人就是此人，和她的父亲擅于从细处现事实真是如出一辙啊，难不成这还是家学渊源吗？他却不知前世今生，小姑娘已经认识他很多年了，莫说眼睛，仅靠背影她就知道他是“他”

！刚才那句惊呼不过是给在场的另外两人听的。

  贺韬韬本是个人来疯的性子，听见说眼前这个干净的年轻人就是果园里那个邋遢的疯子，想起栾敏所说的那段故事，就好奇问道：“你真像《红岩》里的那个华子良一样是假装疯的吗？”

  前段时间电视里播放了一部长剧《红岩》，里面刻画了很多革命志士。当时正面临黎明前的黑暗，由于敌人下达了提前分批密裁的屠杀计划，狱内外联系中断情况十分危急。在这个艰难的时刻，整天围着石榴树坚持跑步的疯子华子良，其实是一位忠贞不屈忍辱负重的共产党员。

  在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，他利用疯癫痴傻的伪装，与敌人展开了智胆勇谋的斗争。克服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艰难险阻，巧妙地周周旋于监狱与交通站之间，最终完成了地下党布置的越狱任务。

  周里想不到这孩子竟然将自己和那位闻名遐迩的英雄联系在一起，可是认真细想之下，自己的遭遇何尝不是如此呢？为了苟且性命抛却了脸面斯文与鸡鸭牛羊同伍。除了心中那股坚定的信念支持，天地之间竟是孑然一身。

  错以为孩子们的无心话语触痛了周里的心思，贺宗伦不由分说地把俩个小家伙赶出了房间。

  周里连一句阻止的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，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。他望着自己纹路斑驳的掌心，想起这段时日一直索绕在自已脑海里的一段模糊梦境，慢慢地攥紧了手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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