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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 遗物2（第1页）

那是谭斌时隔多年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。当然，和他印象中的父亲天差地别，但抱他来的人说那就是他的父亲。

他躺在担架上，身上披着一件沾满血污的军大衣，双脚漏在外面，没有穿鞋。脚上的皮肤全都溃烂了，从猩红的腐肉中，露出森森白骨。

抱他过来的人将他放下，让他站在那人身边，轻轻推着他的背，用哽咽的声音说道：“上校，小斌来了，您...您看他一眼吧~”

起初，谭斌紧闭着双眼，他的双脚被紧紧地钉在地上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，无法向前挪动一步。直到一只沾满鲜血的手，拉住了他的小手。病榻上传了咯咯的响动，像是死神拖着镰刀走过洒满鲜血的小巷。

时隔多年，每次回忆起这个场景，他都想告诉自己，那双手是那么温暖，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是多么的凄厉悲怆。但其实他自己心中记得很清楚，那一刻恐惧和麻木占据了他的整个灵魂，他想甩开那只手，但是他像是被冻住了一样，全身动弹不得。

很久以后他才睁开眼睛，他看见父亲躺在一滩血污中，原来英俊伟岸的脸庞早已面目全非。头顶只粘着几缕稀稀疏疏的头发，头皮斑驳，整张脸血浆混着腐肉向下缓缓流淌。眼皮早已消失，两颗浑浊的眼珠微微颤抖着望向他，似乎下一秒就会掉落。他大张着嘴，牙齿早已脱落，口中发出吭哧吭哧

的呜咽。

“啊！！”

谭斌吓得大叫一声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。

此后很长时间，他一直在猜想，父亲当时想跟他说些什么呢？让他保重？还是不要忘记自己？他觉得自己是最差劲的儿子，如此懦弱胆小，他明明知道躺在那里不成人形的，是自己的父亲，他即将离开人世，在痛苦的等待自己唯一的儿子。哪怕当时只是叫他一声，也许这将成为他在人世中最后的一个慰藉。可他的表现堪称恶劣至极，他不敢想象父亲最后的眼神。但扪心自问，如果时间能够倒流，自己是否能直面被病痛折磨得不堪的父亲，是否能够弥补这一遗憾。谭斌想，不！他恐惧再看到那一幕，这已经成了他长久以来的噩梦，别说情景重现，光是回忆就能让他战栗不已。

“谭...谭研究员？”

小缘打断了谭斌的回忆，急切地问道：“你知道这是什么？”

“喔~是的，我知道。”

谭斌将匕首放到地上，站起身拍了拍手道：“这是一枚水晶刺，是浮岛初年，奖励给在伟大星际航行事业中做出卓越贡献的人。这是一个荣誉，得到它的，都是最英勇无畏的人。”

小缘睁大了眼睛，抱着双臂苦恼道：“果然...果然如此...我们从泡泡内部，找出了很多东西，大部分是类似于地下城的石器铁器。有那么几件，看起来不像是属于地下城的，我们有所怀疑，所以请

你过来看下。”

“这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
谭斌不解：“地下城是浮岛纪元建造的，但是居住的人来自石器时代。我以为上次的会议已经达成共识了。”

小缘眼神复杂的看着他：“那是地下城得出的结论！可不包括泡泡，我原本坚定的以为，泡泡来自外太空，泡泡和地下城没有太大的关系，顶多有些...短暂的交集。”

她烦躁地挠了挠头，又揉了揉湿润鼻头，最后盯着黑漆漆地泡泡说道：“哎～本来我以为，里面会是我们看不懂的精密构造，或者什么都没有。这些问题我都想到了，可是，这些东西...真是...”

“喔~”

“喔？”

小缘不悦，皱眉问道：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哈～没什么。”

谭斌挠了挠有些刺手的发茬儿，目光在满地的发掘物中穿梭，还真又探寻到一两件眼熟的浮岛世纪遗物：“我只是觉得，你心中对于泡泡似乎已经有了一个逻辑严密的猜测，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寻找证据证实自己的想法罢了。”

小缘愣了愣，随即反问道：“这难道不对吗？这是科学探究中常用的方法啊！提出论点，努力寻找论据，我认为这么做并没什么错！”

“当然，我没说你做错了，当发现问题时，我们难免会产生猜测，证据链在我们的脑海中会慢慢排成一串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排列方式。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寻找可以支持

自己想法的证据。我认为，这是人类作为高级智慧生物独有的思考方式。可是这也造成一个问题。”

谭斌捡起一个半月形的小物件把玩：“如果你过于相信自己，在脑海中的逻辑链条就会变得牢不可破，这样当你找到的证据正好能推翻你的猜想时，你就会特别痛苦，因为此时你的链条不再完整，甚至存在被完全打碎的风险。”

小缘沉思片刻，笑道：“谭研究员，我没那么脆弱，也不是个固执的人。要是推论错了，那就推翻好了！对于我来说，能有研究泡泡的机会就很不错了。对于其他时代选择我这条路的人来说，他们有可能一辈子就只是从事理论研究，或者挖掘一些似是而非的奇闻怪谈。等百年之后，留给后辈的只有一堆光怪陆离的故事。可是我不一样，我至少能留下一些研究成果，告诉他们，在和外星文明的接触中，我握到了一只手。不论那只手属于哪个文明，这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。所以，谭研究员，我很珍视你的意见，我所能告诉你的是，关于泡泡，我确实有自己完整的猜测，但我不屑于固守它，我会不断重塑它。我想，对于另一个文明的研究，现存所有的、人们已知的猜测，都比不上那些等待我们去探索发现的。所以，对于我来说，打破猜测链，远比证实它，更有趣！”

“哈~太好了，那我们接下来的合作会

很愉快！”

谭斌放下手中的物件，又拾起一个：“说实话，我还担心你接受不了，伤心欲绝呢！”

看他专注于手中古物的研究，回答的有些敷衍，小缘嗔怒道：“哼~恐怕不是这样吧！你只是认为我是一个固执己见的愚蠢家伙。”

“我可从没那么觉得，我想不出在这个项目组里，还有谁比你更聪明。不对！我见过的人里就没有比你更聪明的。”

谭斌放下手中的东西，看向小缘，张大嘴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表情。

小缘被他逗笑了，有些羞涩地捋了捋眉头的发丝。

谭斌凑近她问道：“那么，小缘专员，我是否有幸能知道你之前的猜测是什么样的呢？”